专访鲁西化工总经理焦延滨
——专访鲁西化工总经理焦延滨
- 发布时间:2011-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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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年前,他是一名仅仅见过化肥的初中生;33年后,他作为总指挥坐镇规划了一个囊括20余项大型化工装置、占地3平方千米的工业园区。
33年中,他所在的企业从一个年产1万吨合成氨的小氮肥企业,发展成为一家产值上百亿元、拥有20余种化工产品的大型上市国企。
从知青到工人:操作工也有手艺
焦延滨1960年出生于山东省聊城地区阳谷县,12岁时随父母迁居贵州省遵义市。1976年,16岁的他刚初中毕业就随着全国上山下乡的大潮回到聊城地区阳谷县北焦村插队。在下乡期间,他次接触到了化肥。
“那时候施的化肥还不是尿素而是氨水,得用水稀释后才能使用,味儿特别大。”在焦延滨的下乡记忆中,在七十年代,给苗上化肥主要是靠耕牛拉着一个当地叫“耧”的机器在田里来回走,而他就负责牵牛,浓重的氨水味儿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他几次看到被风吹散的高浓度氨水把周围的麦苗都给熏黄了,那时他就意识到:“这东西要是用不好,危害也蛮大的。”
1978年恢复高考招生制度后,他返回贵州复习功课,准备参加考试。同年6月,聊城地区上山下乡知青办开始在当地下乡知青中组织招工,于是,他选择了参加工作。
“那时候下乡知青能回城就不错了,要说能在城里当工人就更高兴了!”时隔30年后,他回想起自己赶赴招工现场时的情景依然激动不已,“得知这个消息时我还在贵州,听说可能当上工人,别提多兴奋了。当时还没有直接到聊城的火车,我先坐火车到邯郸,在邯郸火车站凑合着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坐汽车往聊城赶。因为太兴奋,下车后也不觉得累,又马不停蹄地骑了好几个小时的自行车去赶招工。快到招工地点时才感到累,就把车往马路边上一横,躺在路边睡了一会儿。”
这一次,他被顺利招用,而且居然被分配到了刚刚建成的鲁西化肥厂。
听说被分到化肥厂后,他的反应,是想起了那股难闻的氨水味儿。
焦延滨成为了合成车间压缩工段的一名操作工。
一开始,他随大家到附近的娄德化肥厂学习。进工厂天,他心里就凉了半截,“刚进车间就把我吓坏了,压缩机‘轰隆轰隆’震耳欲聋,工人间隔几米说话还得扯着嗓门喊。因为当时的操作和工作环境较差,不仅设备上淌着油污,车间地面上也有许多油污。”一天下来,不仅耳朵被震得嗡嗡响,胶鞋里的脚也被油水泡得够呛。就这样坚持几个月后,他越发感到对自己工作的厌倦。
这时,车间发生的一件小事让他彻底改变了看法。
当时,焦延滨作为合成车间压缩岗位的学员,是李金福师傅的徒弟,负责1号压缩机的运行。有一天,因一段出口压力超压,他判断是二段气缸活门气阀出了问题。但气缸上有4个气阀,如果进气阀出现问题容易判断,但出气阀判断起来比较困难。“遇到这种情况,一是打开‘一回一阀’降压维持生产,二是停车把气阀拆下挨个检查。但这样会造成停机时间较长而影响生产,显然得不偿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只见李师傅凑到气阀上听了听,用手摸了摸进气阀,又在出气阀上洒了点水,就轻松找出是其中一个出气阀有问题。拆下一看,果然没错!
仅靠听和摸就能解决问题吗?他顿时颇感好奇。李师傅告诉他,看似简单的背后,是有技巧的:一是听漏气声和杂音,以此判断气阀是否漏气或损坏;二是洒水,因出气阀温度达110多度,以此判断气阀温度的变化。当时生产条件比较简陋,监测仪器、手段几乎没有,这些判断方法是靠长期积累形成的,要不断总结才会熟能生巧。
“哎呀,原来这也是有手艺的!”这一下让焦延滨改变了对自己岗位的看法:“岗位没好坏,只要细心钻研,操作工也能学到手艺。”
繁忙的工作之余,焦延滨(右)总会抽空陪陪小孙女。
基层6年:热心钻研“技术迷”
在焦延滨的工作履历中,一线基层工作经历共6年。这6年中,他从操作工干到值班长,又干到运行大班值班长。
在操作工岗位上,他工作了3年。在这看似枯燥的3年里,他凭着对手艺和技术的痴迷与钻研,为今后的步步成长播下了种子。
在压缩岗位工作一年,焦延滨就完全掌握了压缩机的工作原理和设备构造,并能独立处理工作中的问题。之后,他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合成等其他工段上。“压缩牵涉机械原理比较多。而合成、铜洗牵涉到的化工原理比较多,技术也相对复杂,如氨的合成反应原理、气体的净化和铜液的解析……这恰恰更能引起我的兴趣。”
焦延滨所讲的学习,全是靠工作之余的自学。他的自学方法有很多种,首先就是“偷学”。
之所以叫“偷学”,是因为私自窜岗学习在当时并不被认可。但无论是哪个工段的设备出故障或定期检修,只要打开了生产设备,他一定会挤出时间到拆装现场去看。不当班时,一有机会他就往检修现场跑;当班时,他就趁着饭后的休息时间去看;有人时,他就远远围观;没人时,他就凑近设备仔细琢磨。由于往其他岗位跑得太频繁,免不了被别的工人指着鼻子说闲话:你一个操作工既不是这个岗位的,又不是技术员,没事总来凑什么热闹?
“偷学”之外,他还不厌其烦地向周围朋友切磋取经,当时他的2个室友分别干合成和造气,琢磨不透时他就向室友们请教。工人们闲暇时喜欢一起喝酒,而酒桌几乎成了他咨询技术问题的讨论会,“我每次喝酒就向他们问这个事,后来别人都不跟我喝酒了。他们说,你除了聊生产没别的话,太没劲。”
焦延滨在操作工期间还养成了一项特殊爱好:画图。他画的不是花鸟虫鱼,而是全厂的工艺流程图。“当时爱干的事儿就是熟悉全厂的工艺流程,只要不当班,我就在车间里允许走动的地方逛,边逛边顺着管道梳理流程。回宿舍就凭记忆在硝铵袋子拆下的牛皮纸上画流程图,我一个工段一个工段地学习、画图,直到把全厂的流程图全连接起来。就这样,一年后我已经可以从个工序画到后一个了。”他回忆说。
有一次,合成工段出现了一次突发故障。
“当时‘嘭’的一声响后,合成塔压力逐步上升,合成反应速度下降,入口氨含量较高,氨冷温度升高,合成超压,压缩岗位被迫减量维持合成压力320公斤,合成塔送电维持生产……”听说出了故障,焦延滨像往常一样从压缩工段悄悄跑过来了解情况。
到现场后,技术员和操作师傅正在分析故障原因,他也默默地站在一旁边听边琢磨:换热器底部集气盒与分离器套筒之间是用一圈螺栓连接固定的。由于系统长期压差过大,固定螺栓疲劳并被拉断。因为故障发生时有过‘嘭’的一声响,应该是换热器与分离器断开了,冷热交换器气体走近路造成入口氨含量升高,氨冷蒸发量大幅度降低,合成无法维持生产。
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按厂里要求,操作工不能随意窜岗,我虽然有想法却不敢声张,只能悄悄把想法告诉一位负责人。”结果打开一看,果然像自己判断的那样。“当时心里甭提多自豪了,之后学习起来更卖力了。”
时任鲁西化肥厂厂长的胡太祥发现焦延滨对技术的钻研劲头儿很大,“当时就觉得这个小伙子遇到技术问题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从没在造气、合成等岗位干过,但聊起来,比其他岗位的工人钻研得还深。”
不久,他就被提拔成值班长。“当上值班长令我高兴的不是工资涨了几块钱,而是不用偷着学了。我当班车间里有5个工序,当值班长后每个工序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帮他们干、跟他们学。”
焦延滨当了4年的值班长,把全厂的工艺流程、设备构造与原理、电气仪表和安全生产等知识学了个六七成。
从值班长到厂长:上班只穿运动鞋
1984年底,积累了多年基层生产经验的焦延滨当上了合成车间副主任。1987年,鲁西化肥厂次实行竞争上岗,他凭着过硬的生产技术成功竞聘为合成氨车间主任。1991年,他又被提升为调度室主任。1993年,他又升至鲁西化肥厂副厂长。那年,他只有33岁。
他心里明白,一切要归功于在基层打下的技术基础。“他熟悉每一道工序、每一项工艺指标、每一台设备、每一根管线、每一个阀门,就如同熟悉他自己的五指。正是这种纯熟的技术使得他在协调指挥生产中得心应手。”时任鲁西化肥厂副厂长白晓林说。
在逐步成长的过程中,焦延滨的另一个特点也显露出来,那就是带头吃苦干实事。
每次故障检修,只要当班,他一定时间赶到现场,围着设备找原因、出主意,那股身先士卒的干劲儿丝毫不亚于当年干操作工学手艺时的劲头。由于经常加班加点,并在车间各工段间走动太频繁,他从当车间主任时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没有特殊场合要求,上班只穿运动鞋。
他进厂天看到的操作环境让他无法释怀。于是,任车间主任期间,他重点抓的就是车间的清洁文明和现场管理。当时,他负责的合成车间成了清洁生产的标杆单位。
1992年,鲁西化肥厂开始通过承包、联营、上项目等方式谋求扩张发展。当年4月,鲁西化肥厂跨县承包了濒临破产的东阿化肥厂;9月又跨省联营了山西襄垣化肥厂;同年,鲁西化肥厂开始规划上尿素项目。那一年,鲁西化工集团的前身——山东正通达实业(集团)总公司正式成立。“那个阶段,我们兼并的企业很多。我当时分管调度运行,任务很明确:一是在企业抓好生产,为生产服务;二是着力培养一批生产骨干,为企业发展服务。”
1994年~2001年,焦延滨主要负责生产运行管理工作。在此期间,鲁西化肥厂进行了一系列大规模技术改造和扩建。在一期尿素装置开车过程中,面对新技术、新工艺、新设备,他连续15个日夜紧盯在现场,终不仅确保了首套尿素项目的一次开车成功,而且8天达到设计能力,并实现了连续稳定运行。在他与其他同事的共同努力下,每个项目、每套装置、每道工序都一次开车成功。
1996年,焦延滨任鲁西化工集团总公司副总经理。
1998年,山东鲁西化工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同年6月在深圳成功上市。
2002年,焦延滨被聊城市国资委任命为山东鲁西化工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
出任总指挥:运筹帷幄化工园
2004年4月,鲁西化工正式开工建设化工工业园区,地址在东阿县顾官屯镇。集团领导班子经过慎重考虑,任命焦延滨为园区建设总指挥。这个当年的操作工,开始了人生真正的大手笔。
这一干,又是4年多!
整个园区一期工程占地800亩,目前占地3000余亩。2004年,焦延滨他们进驻工地时,只有十几间平房和荒草丛生的土地。在此之前,那是当地一个弃用的良种场。
时任园区建设后勤办公室主任的韩国良,是批进驻工地的见证人。他向记者描述了当年焦延滨坐镇指挥的压力和艰辛,“刚开始的半年,每天不到7点他就赶到工地开总调度会,有时每天开2次。之后除了下工地,他就窝在一间房里做规划图,每次一画就到凌晨3点,如果我不催他走,他能画到天亮。因为工期紧、压力大,他每天得抽4包烟。”
“当时要考虑的事儿太多,每天睡觉不到4个小时。”焦延滨回忆说。一期工程既要搞合成氨,又要搞烧碱,还得建电厂,如何给这些项目合理划分区域,统筹优化,都要经过他反复调整后才能确定。在这种情况下,仅园区的整体规划图,他就前后调整了几十次。
找个规划院就能做的事,为何亲力亲为?他的回答出乎意料,“让别人做规划哪有免费的午餐?动不动就上百万元。我们自己规划后再由部门来认可。我们虽是国企,但每一分钱都是打拼出来的,能省的地方绝不浪费。再说,自己设计可以从更多细节上让生产布局更合理,同时也抓住了学习和锻炼的机会。”
他调动起了自己学到的所有功夫:廊管架怎么放,地下管网和地上输电怎么走,设备怎么配……“新厂区的布局改变了以往老厂区不合理的地方,比如输电距离较远,既浪费电线、线损又大。在考虑新园区布局时,我把1000千瓦以上的大功率电机,以及耗电量较大的烧碱等项目放在配电区周边,在保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尽量缩短输送距离。热、水、汽的输送也坚持这个原则。”
“刚开始他指挥软件操作员在电脑上画,后竟把工程设计软件也给摸透了。”韩国良回想起次看到他趴在电脑前画图的情景,至今仍唏嘘不已。
在焦延滨的亲自设计规划下,历经7年建设,这块3000亩荒地上,不仅形成了完善的园区内大型公用工程,实现了水、电、汽集中网络供应,而且建设了污水处理、中水回用装置,配置了较完善的消防设施。目前,园区留有足够余量满足今后项目发展需要。在先后建成的中、西、东3个装置区内,既有目前国产化程度高、单套装置能力大的36万吨氨醇,50万吨尿素装置,也有国家十大产业调整振兴和技术改造项目——航天炉粉煤气化装置,还有承担着鲁西化工战略转型任务的8万吨氯化苄,5万吨氯化石蜡,10万吨氯磺酸以及甲烷氯化物、甲酸等10余套精细化工装置。
“目前园区内各种产品互为原料、相互关联,煤化工、盐化工、硅化工相互交织,循环发展的模式初步形成,具备了快速发展壮大的能力。”焦延滨欣慰地向记者列数着。
但是,有个情况他却没始终说。2006年,在园区一期工程紧张进行之际,正值46岁壮年的焦延滨开始频频心绞痛。无奈之下,他做了介入手术。但从发病到出院上班,他只休息了18天。
“我从没想到自己能做到上市公司总经理,是鲁西化工成就了我今天的成绩。”焦延滨如是总结自己的30余年从业经历。
“化肥行业每隔三五年就会有一个低谷,1983年那次尤为严重,化肥销不出去,资金运转不起来,当地很多小氮肥纷纷破产倒闭,鲁西化肥厂当时也停产了。厂里为了生存,甚至发动职工做冰糕、打煤球、做水泥管来回笼资金。”
“当时都认为企业肯定是不行了,有门路的工人开始陆续调走。剩下我们这些托不上关系的人,只能干些打煤球之类的副业。”时任值班长的他为了自谋生路,甚至还拿出家里的积蓄买了辆嘉陵牌摩托车,准备靠拉摩的养家。
即使在那段困难的时期,他仍然没放弃对技术的钻研。“当时新华书店有一本日产千吨合成氨的绿皮书,我还专门买了一本。新园区建设时我们上的那套项目跟那本书上讲的差不多。”他回忆道。
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化肥行业经历的多次低谷期淘汰了不少小氮肥。80年代初期,全国几乎每个县都有一个小氮肥,山东100多个县就有100多个厂,而现在只剩下30多个。聊城地区原有的9个化肥厂,如今也只剩鲁西化工和茌平化肥厂2家。
“大浪淘沙,我陪着鲁西化工一起闯过来了。”焦延滨告诉记者,他的经历其实也是鲁西化肥厂甚至很多国企高管的缩影,“目前在我们鲁西化工,没有哪个老总级领导是空降来的,都是从企业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我是这样,我们董事长张金成也是这样,我们都是和鲁西化肥厂这个小氮肥一起成长起来的。”
“在和企业共同成长的这些年里,我的每一点进步、每一次成功,都不是我个人的成绩。我们鲁西化工有一个团结进取的领导班子,有一支敢打敢拼的员工队伍,更有一位锲而不舍、永不服输的好班长!而我,正是在这个环境下逐渐成长起来的。”焦延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