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造的艰难时刻更需要卧薪尝胆
- 2012-09-21 16:28:05324
中国制造从未向今天这样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局。
阿迪达斯宣布将关闭苏州的直营工厂,理由是无法承受当地平均月薪3000元的工资。之前,同样的跨国体育品牌耐克,早早就把位于江苏太仓的在华鞋厂“转移”了。
面临经济下行危险的中国制造,在2012年似乎祸不单行。先是欧美发达国家大呼启动“再工业化”,要用机器人与中国制造“抢”饭碗;紧跟着,则是东南亚、印度等后发国家以其更廉价的工资,要把中国制造拿手的产业“吸”走。有人形容这是“前后夹击式的围堵”。
外部环境的“生态剧变”正在发生。伦敦奥运会上,不论是烟花表演、运动员服装、纪念品,都少不了“中国制造”的贡献。据称在900项奥运官方纪念品中,“中国制造”占到65%。可因为美国运动员的礼服是中国制造,有美国议员竟公开声称应该“全部焚烧”。
为了只支付三分之一的工资成本,跨国公司可以把鞋子、衣服这些中低端制造业移走。而对于光伏产品这类新兴产品,发达国家同样下决心要给中国制造吃个闭门羹。美国和欧盟一先一后,都要对中国光伏产品征收巨额反倾销税,这对本已产能过剩的本土光伏企业可谓雪上加霜。
更严峻的是“中国制造”本身的危机。中国宏观经济减速,跌破8%,被认为是“软着陆”。但在微观层面,制造业企业的危机却是生与死的抉择。在钢铁、工程机械、造船等基础行业,许多“巨无霸”都步入的调整期。央企这种“大象”企业正力求“挺过寒冬”;许多中小型的“虾米”企业,恐怕连秋天都难保度过了。
“必须认识到,这一次是中国经济以30年为周期的大调整”,经济学家李才元认为,“经济转型、结构调整”从十年前就开始谈,可是直到今天,才成为“不得不直面、非解决不可的问题”。
当许多人都认为“中国制造”的危机主要是“人口红利”、“资源红利”即将耗尽时,李才元却认为这都没抓住要害。
“从根本上说,是技术红利已经到头了。”他说,“科技是生产力,中国过去30年主要靠引进,现在换不来了,因为都面临着‘产业真空期’,所有人都面临技术升级的难题。”
以自主造车而的奇瑞公司,面对今年以来自主品牌轿车市场份额“雪崩式”的下跌,正开始艰难的“突围”。他们反思说,市场爆发性增长时,汽车企业只顾“村村点火、户户冒烟”,忽视了基本功,而到了经济下滑的时刻,才懂得要“先蹲马步,再上擂台”。
位于浙江的汽车零部件企业万向集团近花了4.5亿美元,并购了一家美国新能源公司。对于众说纷纭的“产业结构调整”,万向集团董事局主席鲁冠球并不看好。“应该在状况好的时候去布局,到现在困难了,调不过来!本身效益不好,它有什么能力调?!”
“有能力时没动力;有动力时没能力”。这可能是煎熬之中的“中国制造”面临的转型悖论。
然而,出路何在?
比谁更便宜,有意思吗
经济低迷,即便像阿迪达斯这样的跨国品牌也在四处寻找“低的成本”。
将的直属工厂迁离苏州,也许意味着这家“候鸟式”的公司开始寻找下一个廉价栖息地。据称,他们在苏州的工厂给付工人的底薪是每月1500元,加上奖金、保险、津贴、餐费、住宿等,综合薪酬达到3000元。而在柬埔寨的工厂,服装厂工人的月薪平均为130美元,约合人民币800多元,相当于苏州工人的三分之一。
据调查,2010年泰国熟练工人平均月工资是258美元,印度尼西亚是每月148美元,越南大约是每月136美元。而目前,我国深圳的低月工资约折合190美元,企业实际需要支付的综合人工成本会超过350美元。显然,“东南亚制造”相比中国制造,人工上更便宜。
新锐的网络销售商凡客诚品,也计划将其衬衫、休闲裤、羽绒衣等商品订单尝试发往海外。该公司比较了孟加拉国与中国的纺织业后发现,孟加拉国不但拥有更廉价的劳动力,其纺织工艺和产业基础也相当不错。
凡客诚品CEO陈年南下考察代工厂时意识到,部分企业在中国的生产布局已经悄然变化。他估计,“一个数万人的工厂,2015年左右会把50%的产能搬到越南去,20%以上去印度或斯里兰卡,中国只剩下不足30%。”
不过,阿迪达斯并没有全部撤离。单从鞋类产品看,阿迪公司有97%的生产来自亚洲,中国占比大,为35%,只是比重正逐年减少。越南占29%,印尼占26%,柬埔寨的份额虽小,但在2011年翻了一番。
目前阿迪达斯在中国还有300多家代工厂,其中占大份额的是中国台湾裕元集团。据称,该集团也在勾画向东南亚迁移的“路线图”,*看在中国的生产比重下降是个大趋势。
经济分析人士马光远不认为阿迪达斯会“放弃”中国制造。今年一季度的财报显示,阿迪达斯在大中华区的销售增长26%。从快速消费品必须贴近市场前段这个角度看,关闭一个直属工厂,绝不意味着丢掉中国这个市场,至少阿迪达斯在华的“代工厂”不会一夜间“逃走”。
作为生产基地,劳动力成本低只是要素之一。从基础设施、管理、税收、劳动力市场灵活性、上下游产业链的完整性等方面,都需统筹考虑。
中国台湾一家玩具公司对于到东南亚设厂缺乏信心,因为玩具的用料复杂,如果当地配套材料跟不上,考虑到运输条件以及供货能力问题,综合成本反而可能比节省的工资成本更高。
今年一季度,渣打银行曾对80家中国出口企业进行调查,调查对象包括珠三角的香港制造商58家、上海周边的台资企业9家,以及13家位于重庆的企业。接受调查的企业中,仅有6家企业因为工资上涨考虑离开中国,其中5家是纺织企业、1家是制鞋企业。
马光远表示,应该看到中国制造业的优势并不仅仅在人力成本,中国已形成了产业链配套优势,“我们在一些领域的竞争优势,不是越南、缅甸等国家靠压低人力成本可以比较的”。
他认为,现在向东南亚一带进行转移的品牌,主要是一些简单加工、规模比较小的企业,一些比较的,如时装、制衣等,中国制造还不可替代。
事实上,在中国出口产品占比中,目前机电产品已占大头,约60%。*财经大学政府与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王福重认为,在出口部门中,不同行业的成本构成差异很大,比如制鞋业80%是人工成本,但机电业人工成本只占10%。
因此,考虑到管理成本、环境标准以及劳动力的教育技能水平等因素,只有几家单个企业因人工成本升高而迁走的“个案”,还不足为虑,中国制造“远不至于全军覆没”。
把“中国制造”眼下的困局归罪于工资上涨,其本身就缺乏说服力。经济分析人士李国卿认为,事实上从2010年夏季的富士康员工连续*事件开始,中国制造业“低成本时代”已经结束,“有些东西就该结束,有些阶段必须跨越”,中国不能靠“低成本”过一辈子,而劳动力成本上升、福利增加,本就是经济发展的题中应有之义。
如今,富士康两年来连续为企业员工加薪,并把“涨薪创造中产阶层,然后吃内需商机”当作下一步产业转移和升级的战略。这正说明,中国制造的进步其实应该与劳工福利增进是一个同步进程。
应该说,几年来中国劳动力工资上涨属于“补偿性上涨”。野村证券对中国工业企业劳动生产率的估算显示,1994年至2008年,劳动生产率年增速20.8%,同期制造业工资年涨幅仅13.2%。
而房价、生活用品以及服务消费价格上涨,也迫使有关方面必须相应提高工人工资。“物价涨得厉害,工人让我去超市绕一圈再来谈工资。”上述中国台湾玩具厂商一位负责人说。
“十二五”期间,我国政府提出“双同步”的目标,即居民收入增速和经济增长同步,劳动者报酬增速和劳动生产率提高同步。
据世界银行统计,这可能意味着到2015年,中国企业需要为新增劳动力成本再支付1.5万亿美元(约合9.8万亿元人民币),工资持续增长将使劳动力成本占GDP的比重增加1倍,从目前的15%提高到2015年的30%。
“技术红利”到期了
近几年的实践证明,仅仅依靠廉价劳动力的增长是“无发展的增长”,此类“比较优势”不是真正的优势,更是不能持久的优势。
*研究员张茉楠认为,任何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变化不仅要体现在经济规模和总量上,更要体现在经济结构变迁上。随着中国要素价格体系的重估,以往“以资源促发展”、“以市场换技术”、“以利润换资本”的发展方式必须变革。
在她看来,*以来中国经济增长主要依靠投资、劳动力投入和出口拉动,没有形成技术、生产率和内需驱动的经济增长方式。但是,这种以低劳动力成本、低土地成本、低环境成本和较好的产业配套体系形成的“”,如今正在被填平。
数据显示,1998年到2008年的十年间,我国工业企业利润平均增长30.5%,劳动力报酬年均仅增长9.9%,劳动力成本的上升远远低于资本回报率增长。
同时,由于中国制造业仍处于世界制造业产业链的中下游,出口的产品大多数是技术含量低、单价低、附加值低的“三低”产品,却大量进口高技术含量、高附加价值和高价格的“三高”产品。
尤其是加工贸易为主的出口,转移了其他一些发达国家对美的贸易,从而使得我国具有了虚幻的“贸易顺差”。而低价带来了增长,却并未带来利益和财富。可谓“赔本赚吆喝”。
经济分析人士袁剑曾形容,那种靠牺牲劳工利益、损害自然环境而追求片面“比较利益”的经济发展,压根儿不能叫做“竞争”,而只能称为“竞次”,只是比“看谁便宜”、“看谁敢于逼近底线”,这终并不能促进经济社会的发展,反而带来诸多弊端。
过去4年之间,*代表、经济学家辜胜阻对全国20多个省自治区市1000多家实体经济企业进行了调查,发现中国实体经济“空心化”已非常严重,大量资本游离实体经济,典型例子就是温州9000亿民间资本变成炒资产的“游资”和“热钱”,类似的大量做实体经济的企业现在流行炒农副产品、艺术品。“人人都想赚快钱,炒房价,实业精神在消失”。
他认为,金融危机有“三大赢家”:一是以钱生钱者,如银行;二是以地生财者,如地方政府;三是垄断企业。而民营实业尤其是中小企业,则在经受利润“比刀片薄”、融资难、用工荒,以及高成本、高税费等种种考验。
应该说,相比外部压力而言,实业的“空心化”才是中国制造肌体内生的“病灶”。这些“病灶”,恰恰是多年来片面追求廉价“竞次”的必然结果。
张茉楠称,中国制造必须从“竞次”的路径转为“竞优”的路径。“向下竞争”已在不断恶化我国经济环境,而包括工人工资在内的要素价格“变贵”,将对那些资源浪费型、环境污染型、劳动力成本低廉型的企业形成“挤出效应”或“倒逼效应”,让那些居于产业链低端、没有技术含量的企业,不得不通过增加技术和管理的投入,形成“向上竞争”的机制,靠提高劳动生产率来消化成本上升压力。
“制造业的困境,并非中国*,这是个难题”,经济学家李才元认为,在各种生产要素中,“技术红利”消耗殆尽才是金融危机后经济持续低迷的根本原因。
他解释说,整个世界都处在“产业真空期”,西方国家从工业革命以来,一直都能通过技术升级而产业革命,来带动经济,可今天他们的能量似乎耗尽了。在经历了蒸汽机、电气化、重化工和信息化等诸次技术革命后,经济面临一个“空当”,新技术革命还“犹抱琵琶半遮面”。
而中国过去30多年,一直靠引进技术、让出市场来发展经济,如今“能换的都换来了”,剩下的“想换也换不来了”。
具体而言,在传统产业,西方还握有少数技术,虽不多,但都是维持自己企业*的“看家本事”,不可能让中国拿去。除此之外就是*、航天等,关系到国家安全的战略产业和高科技,更不可能“换”给中国。
在新兴产业布局上,比如新能源领域,事关未来产业竞争的制高点掌握在谁手里的问题,西方国家更不愿意与中国分享,近光伏产业的反倾销案例就是很好的证明。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恪守的传统“比较优势”战略几乎发挥到了,现在必须“下决心、靠自己”。一方面继续通过产业转移,向中西部和县级乡镇的市场纵深普及工业化;另一方面必须卧薪尝胆,力求在新兴战略产业上实现突破,进而在即将到来的“新技术革命”浪潮中占有一席之地。获得真正的“竞争优势”,中国制造才有可能走出当下的困境。
“我们可以举国争奥运、举国办高校、举国盖高楼,为什么不能举国搞科技创新呢?”李才元反问。
后危机时代的生存之道
汽车业是中国制造的一个缩影。
中国已经跃升为大汽车生产国。但今年以来,自主品牌的汽车却遭遇“寒流”,业内人士悲观预测,两三年内“一半自主汽车企业将不能存活”。
一旦经济形势下行,市场竞争加剧,低质低价的自主品牌立刻遭到消费者的厌弃。董事长尹同跃反思奇瑞“多品牌战略”的失败经验说:“入门级都没做好,怎么能做好产品?走还没有完全学会,跑起来一定摔跤。”
这家曾被称为“造车疯子”的企业,如今在汽车业的寒冬中开始“蹲马步”,严格按照汽车正向研发体系,一步步培育自主造车研发能力。他们自己比喻,正处在二万五千里长征艰难的时刻。
一位*企业人士这样形容中国制造的“转型之困”:未来十年跟过去十年会有很大不同,企业不能再以水涨船高的方式发展,“水就是经济,船就是企业,以往无论你是不是好船长都无所谓,都能浮起来”,但未来十年不会这样,“水不一定会涨得那么快,或者会停在一个刻度上”。
在三一重工,经历了工程机械行业狂飙突进的扩张之后,这家一向高调的企业也开始学习“休养生息”。他们谨慎地把年度销量增长预期从40%下调至10%,而过去五年平均增速68%,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增幅仍达50%。
“以速度论英雄”的时代过去了。一直在超车道上行驶的三一重工开始减速。他们着力调整组织结构,精兵简政、加强培训,试图通过对总部“瘦身、放权”,让公司从一艘“航空母舰”变成“联合舰队”,以便从容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大的集装箱生产企业中集集团所面临的调整风暴同样猛烈。中报显示,公司上半年净利润比去年同期下降55%~75%。
不过,集装箱行业早在三年前的风浪中就学会了“蹲马步”。中集集团下功夫搞技术升级。他们花了超过行业平均成本一倍的价格建成了一条世界上*的生产线,力求改变集装箱传统生产模式,打造面向未来的“梦工厂”。
据称,该生产线投产后年产量将提高50%,单箱耗电下降20%,生产中排放的有害气体95%可回收利用。传统集装箱生产线上,多是重体力劳动,90%的岗位员工35岁就干不动了,而“梦工厂”采用高度自动化生产线,90%的岗位可以干到60岁退休。
中国钢铁产业在享用了当初4万亿元的“大蛋糕”后,再次进入下行通道。行业负利润已持续半年,中钢协披露今年前5个月大中型钢企利润同比减少了56.9%。当业内盛传“1公斤螺纹钢的价格只有1公斤猪肉的1/5”时,据说武汉钢铁厂已经开始养猪了。
江苏沙钢集团董事局主席沈文荣在一家业内的杂志上撰文称,“不要傻乎乎地指望着经济短期复苏”。他判断,中国正由过去30年短缺经济向过剩经济时代转变,因此“决策思维要调整,还停留在过去30年要犯大错误”。
他强调,中国企业要从粗放型生产向精细化生产转变。“过去30年,只要烧出钢,都能卖出厂,烧得好也能卖,烧得坏也能卖,现在产品要质量好,不能做到更好,就别投产项目。”此外,以前大干快上能成功,不用太细,抢先机大干,“如今不行了,要科学严谨,仔细论证”。
在中国这个年产6.8亿吨钢的大国,“钢铁大王”沈文荣认为度过危机的方法之一,是发展“非钢产业”,“尝试投资,但不放弃主业”,而且“只参股,不控股”。他表示沙钢绝不会自己养猪,但“我投资养猪业是可以的”。
这些典型的中国制造企业,都在后金融危机时代这个艰难时刻,学习着从未尝试过的生存策略。万向集团鲁冠球的法则可能是实在的,他认为企业的法则是适者生存,“谁能生存下来,谁就是好的。”
从传统汽车零部件生产向新能源汽车突破,一直被业内认为是万向集团的“冒险”。但鲁冠球不这么想。他对媒体记者说:“功到自然成。要有实力、实力、实力,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经济学家林毅夫格外关注中国制造。“金融业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但发展中国家工业化的黄金时代才刚刚开始”,他表示,中国工资快速增长、产业升级,可能成为经济的“之龙”,点亮工业化的火炬,并通过对外直接投资,“把火种传播给世界各地那些低收入国家的勤劳人民”。
他强调,中国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要“走出去”,这会带动工资水平较低的国家快速发展,这本身也为中国制造提供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如果中国仅10%的制造业岗位流向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领头龙’就足以使该地区制造业就业总人数翻两番。”
经济评论人士任冲昊在其新书《大目标》中,给中国制造开出的“药方”,就是“输出工业化”——中国制造要面向亚非拉国家,不但输出制造品,还要输出制造工厂和工程师,这样才能为的经济危机找到出路。作为“80后”,这位新锐作者与林毅夫的观点不谋而合。
对中国制造而言,不论是向上升级,还是向外转移,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它就像学生的年龄和学龄一样,年龄是一直慢慢地往上长,读书学习也要一年一年地往上进步,循序渐进。”
李才元则强调,希望危机能够促成中国制造“一次广泛的觉醒”,从“挣快钱”这种急功近利的盲动中觉醒,把资源和精力投入到技术积淀和创新创造中去。